ipbjhss 发表于 2012-4-11 11:59:35

老宅的泛黄旧井盖

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,影视中、景点里的故居老宅,我们见过不少,都是高厅大屋、回廊曲折、富丽堂皇的。但不管是真正的古建筑还是仿古建筑,人们更多的是为了经济目的,让其如年愈古稀的老妇涂脂抹粉,强作欢颜,抛头露面;而并非为了真正保护和留存,让其远离嘈杂和尘嚣,静静地颐享天年。原来,江南水乡的每一座古镇,都有成片的明清建筑的——那粉墙黛瓦的民居错落有致,那悠长的弄堂静默幽暗,那临河的回廊蜿蜒曲折……在那小桥流水人家水墨画中,还有一位撑着油纸伞,慢慢走在青石板雨巷中的,像丁香花一样的美丽姑娘。开发了,老宅一座座轰然倒下,尘烟散去,永远地消失于我们的视野中。偶尔见到的,只在梦里,都成了恍恍惚惚的不可触摸的景象。
  小时候老家,在一个偏僻的自然村落。记忆中,有一座名副其实的老宅,就默默站立在村小学操场的西南边。听父亲讲,它大概是清朝前期乾隆年间的建筑。解放时,年姓大地主举家外逃,留下的宅子还是完整的,有南北三进正房和东西两边绵延的厢屋,俨然是座深宅大院。可惜,到我读书时,它仅剩下北面的第三进正房和东西各一截的厢房了。无主的老宅,一直是大队部的办公地,西厢屋有赤脚医生的看病室,楼上和好几间房都空着,也便成了我们一帮顽皮鬼“躲猫猫”的极佳场所。
  可以这么说,就是剩下的这进正房和两截厢屋,依然气派很大,风韵犹存,一点也不输那些个我们见过的什么居什么宅的。高大阴凉的厅堂正房里,有四根两人合抱粗的大柱子,上面还有模模糊糊、残缺不全的金漆对联;望上看,屋梁根根粗壮无比,上面稳稳托着的椽子根根挺直无节,它们的背上则静静地躺着完好无损的瓦砖,整个屋顶雕梁画栋,颜色已呈灰暗,仍显五彩斑斓,挺拔有力,简洁明快;脚下,地上铺着从没见过的结实细硬的大方砖,经常走的地方光滑铮亮,好象打磨过似的;爬上不宽却很陡的坚实的木楼梯,踏上宽阔厚实质硬的木楼板,耳旁似乎传来了太太小姐们走在上面皮鞋发出清脆的“登登登”响声;还有精致的木框花格的玻璃窗,中间埋着许多铁铆钉的厚厚的砖墙。跨过没膝的正厅门槛,踏上又宽又长的长条巨石台阶,三级,便到东西厢屋夹着的长方形天井里,地上铺着小方砖,中间一条鹅卵石小径,靠近两边厢屋暗廊边,屋檐外,有同样的长条巨石搭成的两个石凳,应该是放花草盆景用的,旁边潮湿的地方藓苔茸茸,小草青青;西北角有一口小巧玲珑的水井,四方的青灰色石井栏上刻着不知名的花,井口盖着包了铁皮的木井盖,上面还压了块不小的石头。
  光阴荏苒,老宅如一个孤零零的年老乞丐,在风雨中不声不响地感受着寒来暑往,人间冷暖,仅靠自身一点点的价值(村委会办公之需),奄奄一息地支撑了一夜又一夜,捱过了一年又一年。但它知道,它活下去所需人们的施舍,已经超过它存在的价值了;同时,在周围低矮破旧的农舍纷纷摇身变成高大簇新的洋房别墅时,它又是显得多么的无可奈何,多么的格格不入啊——班驳灰暗的墙,支离破碎的窗,松散疏漏的顶,颤颤悠悠的身躯.......它老了——老态龙钟的躯体,油尽灯枯的思想。上世纪末,枯朽的它,无论筋骨还是皮肉,都被拆卸下来卖了——卖给了江南水乡名镇周庄的仿古建筑公司。默默见证村落二百多年历史沧桑的老宅,终于寿终正寝,随烟消云散而去了。也许,我还得为它以如此的方式终了一生感到一丝的欣慰,因为,从某种意义上说,它以另一种方式“重生”了。
  晚风中,老宅露着黝黑的脸,似乎在默默地微笑着,等你。此刻,老宅东墙外颤颤巍巍地斜出一支春花,还有一弯如女子兰花指的残月,刹那间,我嗅到了无比清香的春的气息。老宅春色,迷人入醉。望着那窗户花格里射出的昏黄的柔柔的光线,我知道,里面有我陌生的时光,深沉的静谧,似曾相识的景象,和四季凉凉的风。我问自己,可不可以再进去如年少时那样尽情游戏一番?我走近了它,却始终找不到可以进入的门,疑惑之际,低头看,连通向老宅的路也没有了,只有满地的茅草和荆棘,缠住了双脚。
  老宅走了,一个时代也结束了。我想,拆掉的不只是建筑,还有我们的根,我们的精神家园。要知道,老宅的阴暗里沉淀着世代的安全与宁静,散发着弥久不霉的生活气息,回旋着低婉的笑声和朗朗的书声。如今,“庇护”我们的祖宗哪里去了?高楼大厦的钢筋水泥里可有他们?天井里灌下来,抚摩在湿漉漉青砖和毛茸茸青苔上的阳光,再也见不到了;老宅里的民间故事,那个茫荒夏夜里所读的故事也都不见了。最闲适的民间生活状态从此无影无踪,不复存在了。
  水井干枯了,被埋没了,它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,似乎从来也没存在过。民间女子?民间传奇?甚至美女蛇?曾经看,都是一段美丽动人的故事。还记得,学了鲁迅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的课文,我们几个调皮鬼,偷偷搬掉了压在那井盖上的石头,翻开那锈迹斑斑的井盖,想看看那阴森森、黑漆漆的井里有没有漂亮美丽的美女蛇。四五条脖子刚伸出,还没看清什么,一股凉飕飕带点霉味的水汽直灌鼻孔,手臂的汗毛顿时竖立,鸡皮疙瘩爬满全身,头皮一阵阵发麻,寒战接着而来,于是众人作鸟兽散。如今想来,这顽皮中不乏情趣,幼稚里包含了纯真,无知中充满着憧憬。
  好了,什么都没有了——孩子的童话,大人带忧伤,老人的寄托,连同那延展想象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了,越来越缥缈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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