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rroatj 发表于 2012-5-15 20:48:00

在广州

新市墟
      广州是海,新市墟就是海里的漩涡。到过新市墟的人,几乎不愿意再去新市墟。新市墟人多,多到像排队。新市墟不仅人多,而且贼多。贼有很多种,而新市墟不仅有贼,还有匪。贼只是偷东西,匪就是抢东西,光天化日之下抢。不要命了?活在新市墟,来不及考虑命不命,或者,现实比命还重要。置身人流,就会压抑得要疯。新市墟不会,新市墟靠这人流,成了商业旺地。有商业发达的地方,就会有戏,每天都会上演各种不同版本的戏。
      就说新市墟的天桥。
      天桥应该很简单,人来人往,没有停留者。新市墟却不,新市墟的天桥不是新市墟繁华的缩影,但也有新市墟的商业气息。两个天桥,无一例外。
      天桥第一级,是派传单的。培训的、打折的、饭店的、作假证件的、派广告杂志的、送旅游景点门票的,会选择天桥的入口,伸出手,不管你要不要,他都会保留这个姿势,伸出手。这手是年轻人的手。或者是勤工俭学的学生,或者是社会青年。年轻,男女无一例外都被太阳烤的焦黑。无一例外,都面无表情。他们的眼睛像中了毒,不再清晰,而是麻木和模糊。过桥的人,今天过桥的人和昨天过桥的人差别不大,他们赶路,很少有人去主动要一张传单来看。没人看的传单只能躺在地上,这是设计者所想不到的。
      第二级台阶的风景更让人触目惊心。无论那边,都是一样。这边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残疾人,坐在台阶上,就像这台阶是他们家定做的一样,目光饥渴地望着上上下下的人们,伸出枯槁的手,是的,像一截竹子,没有肌肉。装钱的铁罐子在他的脚下,里面有一些零钱,多是五毛、一块。那一头在这个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老妇人,头发花白,无家可归,无家可归了当然得要讨钱。从古至今,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。一个月,两个月,一年,两年,他们俩都霸占了这桥的两头,不是在较劲,在他们看来,这就是他们的地盘。
      大家挤上桥,面前郝然是一副担架,两个老人,老太太躺在担架里,盖着厚厚的棉被,老头子跪在一边,鸡啄米似的向路人磕着头。担架边有药瓶子,有一纸说明,当然还有一个要来装钱的罐子。他们是流动的,今天这个桥,明天那个桥,换地点,不换方法,人们司空见惯,不给钱了。
      桥的另一边,是地摊。就是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,那些人也可以放下东西,一块四方布,一角一根绳子,城管一来,拎起绳子,就成了一个包袱,罪证就被毁灭了。城管一走,把包袱搁地上,就是一地摊。卖钱包的,卖手表的,卖小花草的,卖化妆品的,啥都有。居然还有人停下来,撅着一个屁股跟小贩讨价还价。而至于是否挡了人家的路,全然不顾。
      要下桥了,突然会发现那里还跪着一小青年,面前用白粉笔写着一行字:求2元坐车。
      这青年像个学生,干净,斯文,像被贼偷了钱包。给两元吧。你走了,他却并不走,收了钱,还在那跪着。
      这就是新市墟。但不是完整的新市墟。这边是百信**,有很大的**,**边有很气派的墙和窗,人们在商场里出出进进,一点也不留念。马路那边是齐富路,是一样的商场。人们在商场里出出进进,一点也不留念。马路上,是凝滞的车流。新市墟的马路像便秘的肠道,车就像肠道里的屎一样停留着,渴望一副泻药。泻药伤身,不能随便服用,新市墟也怕伤,上不去啊,那就得挨着。开车的司机一听说到新市墟,本地人会叹“死左”,外地人不出声,会咬牙,很多事,咬咬牙,就过去了。
      新市墟不管这些,他的任务只有俩字:繁荣。只要繁荣,爱怎么堵,就怎么堵去吧。
      离开广告霓虹等,离开那些摩肩接踵的人流,到了小巷子,阴风扑面而来,腥味、油味、烟味、药味、臭味,五花八门。在昏暗的巷子里,会突然发现,新市墟只是一个幌子,光鲜亮丽。幌子后面,是城中村。有村,就有出租屋,就有各地来广州谋生的人。他们给本地人提供了生财之道,却并没有获得本地人的尊重。外地人就是外地人,本地人就是本地人,就像井水和河水,除了房租,除了骂人外,彼此不相干。
      出租屋是广州的一个产业,管理却十分混乱,或者落后,所有的混乱都与落后有关。
      一混乱,贼就出现了。
      贼是人,但不知道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,是广东人还是外省人。贼很可怕,因此一般人都见不着。他们进屋的方式也很特别,或撬锁,或撬窗,或者干脆尾随在后,趁你不注意,拿了东西就跑。他们几乎什么都要,从厨房里的煤气炉、电饭锅,到厅堂里的电脑音响,只要搬得走,他就要拿走。当你面对洗劫一空的房子,你还得去找刀,这些贼很聪明,他们进屋的第一件事,就是把你的刀叉藏起来,不给你拼命的机会。你找着刀了,只能面对窗上的破洞,想怎么一道把贼的头给切下来。然而,贼就在人海里,你经常碰得到,却认不出来。每个失窃的家,都想在人海里把贼揪出来,可惜很少人办得到。所以,我们抱怨,无奈,最后不发一言,自己告诉自己:小心火烛。
      新市墟贼多,其他地方的贼也不少。
      广州是个不缺贼的地方。
      这不是危言耸听,假设是危言耸听,我们现在已经是太平盛世了。
      小心钱包,钱最好存到银行,银行比贼温柔多了,一万块存十年才少十块,假设揣在身上,就像揣了一个炸弹。为了人身安全,还是把炸弹交给专业机构打理,投资有风险,活着也是有风险。无论怎样的风险,我们都得活着,活好了,才不枉跑千里路。怀着这样的心理看新市墟,哦,新市墟又成了天堂,每个人各自精彩。
   


欧阳杏蓬 发表于 2012-5-15 20:50:18


  石牌
        到了石牌,才算到了真正的广州。广州有名的地儿可多了,老八景,新八景,都没有石牌的影儿。或者,在广州,风景都是都属于老人的,而那些被出租的地方,才有着广州新发展的印记,却被世俗所观望怀疑。石牌是被用来出租的,广州的多半地儿,也是用来出租的,但跟石牌比起来,逊色多了。整个石牌,只剩一层楼没有租出去。这一层楼的主人,叫房东。石牌的房东不错处,也没原因不好处,租他的房是要缴租的,不缴租,房东的脸色会像钞票一样发绿。在石牌,最好使的,就是钞票。我们不仅喜欢钞票,还喜欢用钞票砸人,所有人都怕砸,就是不怕钞票砸。在石牌的村口,站了一排女人,高的矮的,穿裙的穿裤的,涂脂抹粉的还是素面朝天的,都在等待着钞票。
        假设把所有的事儿放到石牌来,石牌也不会拒绝,石牌不是前沿阵地,也不是试验田,但是,他挡不住钞票的诱惑,和挥舞钞票的欲望。这里的每一种努力,都有一个为了光荣梦想的理由。为了梦想,白猫黑猫出动,没有法则,犹如在丛林里,不讲手段,胜者为王。石牌就是一片丛林,阳光很难穿过握手楼照射在地上。
        天南地北的女人来了,天南地北的男人也来了。不同背景的男人来了,不同背景的女人来了。他们素不相识,远离着各自家乡,却可以通过钞票沟通。世界上,没有一种语言比钞票表达得准确,也没有任何一种障碍高过钞票。路边的女人,不,这是应该说是住在石牌的女人,一到了黄昏就从各自的屋子里出来了,无论鬼鬼祟祟,还是扭扭捏捏,她们都毫无例外的站在路边,用一种天下男人都看得出的姿态来传递天下男人都懂的信息。这是一种古老的谋生手段,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百无禁忌。从路边到宾馆,从卡拉OK到酒店,从办公室到应酬,我们经常可以听到这个话题。我们不脸红,由于我们离开了家乡。离开了家乡,就像离开了锁链,开始百无禁忌。而石牌就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舞台,收留了各种颜色的追求,也为他们提供了落脚点。男人与女人间最原始的交易,现在一点也不难为情。
        没有人思考,石牌也不是一个适宜思考的地方。石牌不会去思考礼崩乐坏的大事,蜗居石牌的人们要的是生存、发展,不断寻找高兴。在变化无穷的时代,只有不忙于思考的人才能获得真正的高兴。
        石牌的一边是天河路,路上的车流滚滚。石牌的一边是中山大道西,路上的车流滚滚。没有人可以在路上停下来思考,停下来即意味着毁灭。我们是来求生存求发展的,不是来求毁灭的。为了生存,就得奔波。这也是一条定律。狼要生存,就要在草原上奔波。那时,我们就是狼,被关在笼子很久的狼。
        狼到了石牌,就像到了草原。
        无论你来自哪里,四川、湖南、河南、江西、黑龙江、还是陕西。无所谓,就是你来非洲,石牌照样容得下你。无论你偷,你躲暂住证,你无事可干,石牌都可以给你一个容身之所。石牌不大,但石牌有几乎数不清的巷子供你藏身。不是石牌不要你,你离开石牌,不是你藏不下去,就是厌恶了石牌的鱼龙混杂,逃离了江湖。每天都有人离开,在几个路口,我没看得见有人拖着箱子出去,也有人拖着箱子进来。进来的人一脸豪气,出去的人也并非垂头丧气。广州不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地方,石牌也不是。我们都是带着希望来的,由于我们朝气蓬勃,这座城也朝气蓬勃。石牌也不例外,每条巷子都阴暗潮湿,但巢穴里的每张脸都朝气蓬勃,充满希望与战斗力。石牌像一只老蚌,却含着无数珍珠。
        无论早晚,看着进出石牌的人流,就让所有观者动容,那里还有比这更壮观的景色?
        然而也有人伤心,是江湖,总有断肠人。
        一个男人在发廊找了一个女人,而一起出来打拼的兄弟却跟这女人好上了,为了避免尴尬,他要离开石牌。而最后,他没有离开,他的兄弟带着女人走了。去了哪里,没人知道。他也没有恨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,只要选择了,他自己不放弃,旁人就无权剥夺。只是他想不到,他不在意他是妓女,也不在意朋友的感受。爱情真有这么伟大?他突然想吐,只要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,没有人会理会他。把肚子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,他好受了一些,开始思考,却已是世纪之交了。路上的人也不是当初的人,爱情不在那么纯真。石牌没有变,而街头的景象开始变化,就像一个人有了钱就变懒一样,贪图享受一样,站在路边的女人都走了,让给了小店和商铺,继续维持这石牌的繁荣。而江湖仍然是江湖,就像进出中信大厦的高楼一样,有它自己的规矩和法则。
        每次坐在石牌的人行天桥上,看着石牌,有一种感觉始终没有变过。广州假设是一个湖,石牌就是一叶睡莲,或者是一个蜜蜂窝。无论是旁边的高等学府如何优雅,或者如何干净,都没有影响过这一片睡莲的姿态。不是他有自洁功能,而是无论谁到了广州,在广州呆上十几二十年,都会学会思考和检讨。石牌不会检讨,但它却像历史博物馆一样,珍藏了广州近30年的秘密。广州可以少一所大学,但不能少了一个石牌村。由于石牌有一窝像蜜蜂一样的人,他们让生活和未来充满诱惑。
        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人,石牌,何尝又不是一所大学?没有老师,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师。没有课本,时间就是最好的课本。没有规矩,就必须学会思考。上帝说不要,那就寻欢作乐吧,人世间的这一切高兴,都可以在石牌找到。只是别沉下去,那样就再也浮不上来。
        石牌对消失是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。这也是广州的性格。
        2012 年5月 4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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