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支烟

周文峰

门铃响过之后,将门打开,她站在门口,宽大的衣服包裹着瘦弱的身子,让风一吹柔情中带着哀伤,奔放中带着疲惫,进门换上红色的拖鞋,是她以前穿的,洗得有点褪色了,素洁中不透一点尘土,脚踝上纹了一只蝴蝶,套了一对铃铛,走一步叮叮当当响一声.
他给她沏了一杯茶,他在茶馆当过服务生.她坐在沙发上,掏出香烟,弹出一支烟递给他,他摆了摆手,没接.她用嘴叨着烟,纤纤细指一挥,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着了火.
他从柜子里取出龙井茶,把茶叶倒进茶壶里,放在电炉上煮,茶壶是紫色的,一大一小,与几个小茶盅拼出了禅意.她叨着烟,看他把茶水从大壶倒进小壶,摇了摇,又小心地倒进茶盅,茶亮亮的,金色的黄.她把烟熄了,她只吸半支烟.两重茶香次第入鼻,上层清柔下层浓郁,入口便是令人陶醉的舒畅.他让她再喝一杯,她笑,茶是用来品的,不是用来喝的.他嘿嘿地笑着,好久没在茶馆了,有点落俗了.她笑,你还是老样子,没变.咱是定了相的,三十年不新,四十年不旧,老钝铁了.他说.
她的手机响了,看了看号码,边接边往阳台上走,这是她的习惯,站在阳台上,风吹过来是不错的感觉,象曾经他的手轻轻从背后抱过来,挠着痒痒咯咯的想笑.这里可以看到空阔的城区,流动的汽车,还有屋顶上的鸽群.
他坐在沙发上,拾起一张晚报,报上有一则消息,民工用跳楼秀讨工资,有人把民工推下桥去.民工掉在警察铺就的气垫上,气垫却没灌满气.他骂了一声,她笑着问,怎么啦.她口里吐出一股浓厚的烟味,夹着口臭.让他透不过气来.
咱们还是出门走走吧.
这是她提出来的,他平时也有出门散步的习惯.
沿着门前的街道走,城市的夜色放松了拉紧的神经,风是疏松的,灯是柔和的,步履是随意的,晚服是多彩的,言语是放羁的,呼吸是平稳的.
在十字街口有家花店,花香从门缝里挤出来,淡淡的飘过人的鼻翼.他认识这家花店的老板,是个满脸麻子的女人,她的普通话说得腔正音圆,象花一样美.有人给他物色对象,他来到这家花店,等着满脸麻子的女人忙完手中的生意,一起去全市最豪华的冷饮厅,他和她坐一辆三轮车,三轮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,麻脸女人大声地尖叫,他想去抱她,他不敢.只是嘿嘿的笑.
点了几个冷盘,几听冷饮,几杯咖啡,她说少点,浪费.别人这样说,他会很感激,从身边的麻脸女人口里说出来,他有点反感,觉得麻脸女人很在意钱.他和麻脸女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,他给她挑了片西瓜,麻脸女人把西瓜拿在手上,显得有点窘迫.
他心里有个结解不开.他问麻脸女人.咱是一个酒巴服务生,而你是市规划办的干部,你为何答应和我相亲?她没有回答,站起来要走,他送她回花店,他想到了<<病梅馆记>>,麻脸女人把花剪下来卖钱,喜欢花却不会呵护花,用花营点生活,麻脸女人成了花疵,她是一支病梅,在男人的心里,她应在梅枝上.麻脸女人说他说话有点冲.由于这话,他对花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.
他和她的婚车是这个百合花苑的麻脸女人给装饰的,用的是野百合与红玫瑰,浓情渲染幸福格外动人.不知那个麻脸女人现在过得怎么样.她不知他和麻脸女人的关系,她问他,他笑,愿她和花一样美.
她点了一支烟,纤纤玉指之间银灰的烟影飘起.他不吸烟也不喜欢吸烟的女人.他认为吸烟的女人大多判逆,孤独且傲慢.眼睛里有一种阳光照不亮的阴影.他见到吸烟的女人就忍不住问:请问,当初为何爱上吸烟?压力大,工作累,还有是好奇,后来就吸上瘾了.女人说.其实女人还有没说出来的原由,由于有些女人烟瘾很大,可只吸半支烟.
他和她是同学,俯在窗台上看风景,有一对恋人沿着石级来到偏僻处热吻,女人抬着脚跟在男人宽大的身前扭动着,他突然笑起来指着那对恋人说,臭美是这样产生的,由于恋人身边是个垃圾堆.她笑,用手挡着他的眼睛,说,小儿不宜.
街头行人很少,那支烟燃完了一半,她把烟蒂扔进了垃圾桶,随即一只硕大的老鼠窜了出来,她怕老鼠,尖叫着抱紧了他,他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,别怕.往常,他很喜欢这种姿势,甚至喜欢把头埋在她的丰乳间细细地品着淡淡的乳香.她问他,摸着奶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,他说,用塑料袋装肉,隔着袋子去摸,感觉差不多,只是奶子是热的,肉是冷的.她笑,笑得有点前俯后仰.
前边正在修路,他和她便没路可走了,这有点象他们的婚姻,他是一位诗人,诗人总是多愁善感,回家的路上,她和他基本上没说一句话.天气不是太热,她走出了一身汗.趿着拖鞋进了浴室,门半开着,有一股水汽从门缝里挤出来,带着香皂的味道.
他想像着流水从她的发梢慢慢走下,沿着白白的胸穿过一丛乱草,风景这边独好.她从浴室里走出来,一头散发,披着低胸睡衣,白白的奶子荡漾,她含蓄地一笑:累了,咱先睡.
他去了浴室,室内留着她的体温与香气,把水开到最大,掩盖了他的歌声,手指游走的地方去了尘埃.卧室的灯已经熄灭了,他贴着门能听到她的呼吸.他躺在沙发上想着春天的事物.
一个燥动的春天,小河里涨了水,流水刚好漫过独木桥,十八岁的少女,不敢过河,他准备过河去,少女喊:哥哥,背我过河.他回过头来,看到女孩子脸就红了.他不肯背,由于她是个少女,女孩说,假设背她过河,她送他一样东西.他背起了女孩,耸了耸肩,把手抄紧,一步一步走过河去.女孩子并不重,可他还是出了身汗,他从没碰过女孩,连看都不敢看.他把女孩放下,弯腰穿鞋,女孩已经走了,回过头来笑.茶兜菇沌汤好吃.他捡起了地上的茶兜菇,非常好看,白里透露茶黑.他家有茶园,经常从茶树下捡回一些茶兜菇加葱打汤,的确好吃.他没有用蘑菇打汤,想着背女孩子过河很美.这只是一个梦,梦醒的时候,她站在他的身边,用手摇晃着他的身子.叫他起来.
他和她去民政局,有人在办结婚证,在登记本上按着手印,也有人在办离婚证,结婚的拉着手来,挽着手臂走,离婚的则是各奔西东.他和她打车去了机场,她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,而他进了星期八酒巴.
他要了几瓶酒,一个人醉着.此时过来一个巴女,嘴里叨着烟,看上去有点冷艳,他对着她笑,坐下来喝杯酒,她就这样坐下来了.扔掉了手上的烟.他问:你为何只吸半支烟?女人笑:这后半支太苦.前半支呢?一味清香.由于没点着的烟丝总在为燃烧的烟丝过滤尼古丁.烟越吸越苦.正如人的婚姻,前半部分是爱,后半部分是情,情为爱过滤,爱是香的情是苦的.
他认真地看着女子,女子递给他一支烟,他是不吸烟的,可他还是伸手接了,他不再讨厌吸烟的女人,吸烟的女人离开了他,吸烟的女人又走近了他,他的烟瘾越来越大,可他只把烟吸到一半就扔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