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俗与纯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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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俗与纯粹
有一天我和两位潮汕朋友一起吃饭，一个是黄剑丰，是个青年诗人，兼写散文，得过广州文艺奖。一个是江楷学，是个青年美术家，一直在苦练丹青。吃饭之前我们在楷学的画室喝工夫茶，画室中央有一个大画桌，桌面铺着白纸，白纸上面叠着白纸。我们并没有聊画，也没有聊诗，甚至也没聊写作，由于我们喝着潮汕工夫茶，只说了几句跟潮汕风物有关的话。当最后的太阳光掠过城市高楼的深色玻璃窗之后，我们决定出去吃饭。剑丰说有一个好去处，一直夸菜的味道如何如何美味。我们走出来，走入人流，像沙子回到沙漠。走了一个站，到新市墟，然后往棠涌村里走，这里是卖廉价货的地方，两边的铺面都在门口贴着红纸，写着大减价。有的销售人员干脆走出店铺，在门口拍着巴掌，吸引路人的注意力。假设让我去拍，估计拍不好，那么多人盯着，我会怯场，而年青的小伙子对周围环境置若罔闻，他想的只是把顾客吸引过来，巴掌拍得越响越好。看着他们无所畏惧的样子，我有些惭愧起来，我已经很世俗的了，但面对年青人，我觉得真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，我这个前浪要死在沙滩上了。
黄剑丰和江楷学边走边聊，心无旁鹜的穿过了这些热闹景象。
我在一边想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，吸引剑丰如此着力向我们推荐呢？
到了棠涌里边的一个大市场，有一个川菜馆，剑丰说到了。我们上了二楼，大厅布置得很简洁，两边的墙壁上还贴着几幅蓝色油画。这是一间很不纯粹的川菜馆，除了川菜的酸菜鱼、辣子鸡，还有粤菜的叉烧、湘菜的血鸭。现在的菜馆，为了生意，已完全迎合市场。我们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，剑丰点菜，这个潮汕诗人竟然能吃辣。坐在他身边的楷学声明不吃辣，但也抓了一包纸巾准备着。在等菜的时候，聊起了往事，我们说到了“纯粹”这个词。纯粹，没有杂质。在这个近黄昏的时候，我突然醒过来，当年我也纯粹过。在这个什么都标明价格的现代都市，我的纯粹已被自己消费掉了。现在谈起来，看到剑丰的平静，看到楷学的专注，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轻浮，来自世俗的无所谓。剑丰似乎忘记了身处在一个物质社会，忘记了是在一个并不纯粹的川菜馆，饶有兴趣地谈到了精神向往，谈到了坚持，谈到了对生活的希望：希望纯粹一点。我也以为，写诗当然要纯粹一点，作画应该纯粹一点，爱好，应该更纯粹一点。但在现实生活里，对我来说，“纯粹”已是一个久违了的词，也是一个很简单的词，但在那刻，却像一颗蒙尘的明珠。在不同的环境里，“纯粹”有不同的意思。比如纯粹个人见解，纯粹一家之言，纯粹是为了迁就。但剑丰说的纯粹，是专一的、干净的、坚持的。这让我有些感动。我们都年青过，都纯粹过，有人保留了下来，而我现在却要开始重新认识，重新追求。舍和得，原来也是循环的。
一顿饭，喝了酒，三个人，花了一百多块，回味了过去，研究了一回纯粹。三个人没有地位的高低之分，也没有长幼辈份的顾忌，完全是朋友式的开放，谈得很投入。
换一个场景，跟一帮同事吃饭，由于领导在场，大家便众星捧月一般，以领导为核心，说着最美的话，脸上有最真诚的微笑，献出了周到的殷勤，令我感觉陌生甚至完全不适应。俗话说好话一句三冬暖，况且领导也是人哪，没有人奉承，会寂寞，有人奉承，无论听了多少遍了，甚至听麻木了，还是会摆出笑脸欣然接受，时而一副亲民的样子，时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显示出领导的状态非同一般。即使面对着跟随他打拼的部下，也要显一下权利的威风，例如像施舍一样的扔烟，例如呼来喝去，例如突然板起脸来训几句，例如说过去的苦难现在的辉煌。在他的认识里，假设没有他，这个世界肯定碰到火星了。他的部下也不感到惊异，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使唤，领导不使唤还担心个人利益受到挑战。他们已经习惯了言不由衷，并尽可能把言不由衷说得像发自肺腑。在那热闹场面里，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皮薄了，一种声音无端地在耳边响起：你要跟他们区别开来，要做一股清流。我尽量保持微笑，尽量用微笑去代表那些阿谀奉承的语言，但我还是感到了孤单，这个世界喜欢表现自己忠心的人太多了，表现自己谦虚的人太多了。我觉得自己应该真实的高傲一点，或者更虚伪一点，哪怕会被孤立，哪怕前程风险多一点，我得坚持一个态度，在世俗与纯粹间做一个取舍，左右为难，最终我倾向纯粹。
我会付出代价，或者已经付出代价。一个一直说把我当朋友的人，在大多数人同意我的方案的情况下，他没有同意，而是选了别人的方案。假设是以往，我会嫉恨，现在却能一笑置之，他有他的权利，他也并不会像我一样把对方当朋友，他有他的个人考虑和利益衡量。在利益面前他忘记我，他是对的。我也没有什么错，但我下来不会再把他当朋友，我不喜欢投机取巧，但伪善的人，即使位置很高，我也会说我讨厌。在这样一个开放的社会，有很多种可能性，或许明天，我就离开那个岗位，离开那个公司。但在来去之间，我已经明白，尽量活得真实一点，性情一点，干净一点，为人处事才会纯粹一些。虽然会少一些势利，但会得到一种心安，也就算不亏了。